分手了16年,邓颖超老人又和她的伴侣周恩来走到了一起。临行前,她留下了一纸遗嘱,给了党,给了深爱她的人民。
这是灵魂闪亮的诗章,我把它放在案头,时时读起它,和着泪。而思绪又每每随之拐进了一陌幽巷——宝应县城水巷口,巷内有一古朴的民宅,这便是周恩来外祖父家的陈氏旧居。周恩来九岁那年,生母万氏夫人逝世,继母陈氏夫人带他来这里住了三个月。曾有人主张把这里辟为“周恩来纪念室”,倒也是一腔朴素深情。这里又确实是周恩来与宝应相联系的纽带,台阶上分明地还印有他的足迹,书房里还在回响着他跳动的心音。
陪他同窗共读的是比他年长十多岁的表哥陈式周。其时,在乡间陈式周也算是个新派青年,他遍读过诸如赫胥黎的《天演沦》、达尔艾的《物种进化论》、卢梭的《民约沦》、孟德斯鸠的《法意》以及维新派康,梁等人的著作,深受资产阶级启蒙思想的影响.他经常给周家表弟作辅导,也便自然会向年幼的表弟灌输新思想。在这里,周恩来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,敞开的胸怀透进了一缕缕阳光,幼小的心田里撒下了新思想的种子。故尔,苏叔阳在《大地的儿子》一书中写道:”在陈家,恩来认识了比自己大十二岁的表哥陈式周,从他那里学过不少知识。”
探亲三个月,周恩来把童年的足迹留在了宝应。他日后足迹辉煌,会不会与这步点有些关联?与伟人的生平联系在一起,常会觉得多了些荣光,宝应人自然是希望其有。
后来,周恩来就再也没有来过宝应。然而由此发生的联系却一直在延伸着。1920年冬.周恩来在去法国勤工俭学前夕,亲往上海新闸路永泰里陈式周的寓所,向表哥辞别。其时陈式周在上海申报任编辑,先前周恩来由天津寄来文章在上海发表,多由陈式周联系转送。表弟兄俩见面,长谈倾心,不觉夜深。为支持周恩来赴海外寻求救国救民的道路,陈式周慷慨解囊,赠送给表弟一笔数目可观的路费。便可知周恩来那远航的风帆上,也有宝应人襄助的力,也鼓荡着宝应人的情。
周恩来去了英法以后,他们书信往来,继续着那次未尽的深谈。打开《周恩来书信集》的卷首,便可见那珍贵的历史一页。1921年1月30日,周恩来给陈式周表哥复函,与之热烈地讨论着改良与革命、家庭和爱情、衣食不足与社会改革以及社会自治诸问题。虽所见各有异同,都是直抒胸臆,了无挂碍,沟通着相隔万里的心灵。是年2月23日,周恩来又给陈式周表哥复信,对陈式周一时情绪消沉,欲离上海而隐居乡里提出了规劝,其言词殷勤恳切,陈大义,透深情,动人肺腑,果然陈式周在上海一直工作到抗战前夕。
陈式周和周恩来这一丝一缕的联系,也正是周恩来和宝应的情缘。解放后,周恩来出任政府总理。恰好陈式周寓居北京,他的儿子就在京都工作,他多么期望与他分别多年的表弟二诉衷肠啊,便给周恩来写了封信。可不知何故,盼来的却是政务院办公厅的复函,信中的大意是,“来函者可向当地政府联系工作”。捧阅信函,这位古稀老人思绪万千。记得抗战前夕,他从上海回归宝应,经营的第一桩便是赎回因祖父吸食鸦片而卖掉的老屋,以寄托他对曾在这里留下足迹的周恩来的情思。在乡里,他大力倡办慈善事业,关心民命。1946年宝应第一次解放,他主动焚烧田契,拥护革命政权:他没忘记周恩来的殷殷嘱咐。周恩来给他的信件和像片诸物,他—直珍藏着,不顾一切危险,即便在日寇占据县城以及战争岁月的颠沛流离中(上述收人《周恩来书信集》的两封信就是他交给外甥范延禧,后于1958年献出的)。对表弟,他一往情深:而恩来,怎么雁字全无?也许是总理日理万机,无暇回信,也许是寄出的信函未曾转至总理手中?
要是陈式周在天有灵,能读一读邓颖超的遗嘱,那该多好。那上面写得分明:“对周恩来同志的亲属,侄儿女辈,要求党组织和有关单位的领导和同志们,勿以因周恩来同志的关系,或以对周恩来同志的感情,而不依据组织原则和组织纪律给予照顾安排。这是周恩来生前一贯执行的。”明白了个中情由,陈式周也便会释然于怀,而更加景仰周总理的纯洁无私和高风亮节,并为党和人民感到由衷的欣悦。
道是无私却有情。无产阶级革命领袖也是人,也会有亲亲之情,也会铭记故旧的滴水之恩,1954年,周总理于百忙之中委托江苏省公安厅去扬州、宝应一带查访陈式周的行止。可见他对这个曾给他以帮助的表哥未曾忘怀,却是顾念旧知的,这正展示了他的另一个侧面,他有着比一般人更丰富、更博大、更深沉的感情。只是他公私分明,不以权谋私,不以私损公罢了!可惜就在这年冬日,陈式周在北京逝世了。近在咫尺,失去交臂,终不能面晤快叙,这不能不算历史的遗憾。总理若是悉情,是定全痛心的;陈式周地下有知,是定会欣慰的;同系着这未了的情缘!
周恩来确实是做人的风范,这也是他留给人们宝贵的精神财富。由此也便更明白,邓颖超的遗嘱实是人间的至文!它是用他们的行动写就,用他们的一生写就,浓缩着他们一腔纯真的情和彻悟人生的哲理,凝含着他们对现实和未来的沉思。宝应人对总理倍感亲切,特别崇敬和爱戴,因为从他和宝应的联系中,人们看到了一个无私圣洁的灵魂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