阔别柳堡已49年了。1943年冬,我们新四军一师三旅七团到宝应地区开展抗日游击斗争。在将近一年中,除了北上淮安参加车桥战役,南下如皋打了耙齿林战斗,就一直在宝应县境内练兵和作战。1944年冬,我们团随粟裕司令员南下,进入浙西天目山区。当时我是我们团的油印报纸《战斗报》的主编,我和报纸的通讯员、连队的小文化人的关系非常亲密。有一次我到一营了解工作,二连的通讯组长、十九岁的副班长徐金成送我往回走,走到山林深处,他拉我坐下,告诉我一个秘密。他说他在宝应时和房东家的长辫子姑娘悄悄谈上了,后来大军千里南下,他差点想开小差留在那里。地方干部也曾劝他留下来当民兵队长。但是想到反攻打走日本兵非得靠强大的主力,他坚决斩断情丝出征了。我问他:“你们约定了没有呢?”他说:“没有,我是要出发打仗的,保不定哪一仗吃颗‘花生米’牺牲了呢?害她白等?”他的柔清和侠骨给了我深刻的印象。可是1945年9月,我们团反攻苏南丁蜀山的战斗中,他前胸中弹牺牲了。后来1949年大军南下过江,有一路部队曾走过宝应,有的同志还绕道到住过的村庄,重见了老房东。我听着触动心弦,我想:长辫子姑娘一定还在,也许已经出嫁,也许还在等待。年轻的战友啊,“生命诚可贵,爱情价更高,若为自由故,两者皆可抛!”
就在这样的思念中我写了小说《柳堡的故事》。本该是悲凉的结尾,只是想到全体军民的大多数还是团圆了的。团圆和幸福才是革命成功的本质,我才对李进和二妹子的姻缘作了胜利重逢的处理。
这篇小说的风格,我认为是“战斗的、抒情的”,篇名也应如此。我想到我们团在宝应驻扎过的村庄中,有—个湖水依田、柳丝垂岸的柳坝头,“柳”字多情,“坝”字却没有兵味,便写为“柳堡”。其实副班长徐金成的这个爱情故事究竟发生在哪个村庄,我当时没有问他,他牺牲后就无从查考了,也可能真是在柳坝头吧。所以1956年电影摄制组要拍外景,导演王苹大姐问我柳堡是否有真地点,我说宝应县柳坝头可以作为基地。这样,摄制组在柳坝头工作了两个月。片中的小桥流水柳岸草房大都是这村庄的倩影。
这村庄现在写为柳堡头,我们团驻军时写为柳坝头,群众中传说是留宝头,说是一位状元南下赴任,因大运河兵匪为患,改走东路湖荡,因突遇风雨,在岸上插下宝剑系船,雨霁开船,却把宝剑留在岸上丁。如果没有这部电影,这个青翠秀美的乡可能叫郑渡乡,因为当前乡政府还设在郑渡。但是“柳堡”名声远扬。人们到外地去接洽业务:“我是宝应县柳堡乡的。”“什么泖堡乡?”“电影《柳堡的故事》的柳堡,‘九九艳阳天’嘛!”
一部文艺作品的名字能为一个地方赢得名声,并正式成为永久的地名,在中国当代还不多见,想来—个是芙蓉镇,一个就是柳堡乡。
宝应县和柳堡乡的群众给我们的欢迎真是太热情了,使我们感到为老房东们做好事实在太少。到柳堡后我们才听说:团为我在宝应介绍情况时说到我们团曾在团庄过年,而团庄恰好是柳堡乡的,高云乡长回乡一说,团庄竟准备了三千人欢迎我们。宝应县的领导干部考虑到我们的日程太紧,已经说明不能去团庄了,团庄的乡亲们只能空等一场。这里,我借报纸谨向团庄父老兄弟姐妹深表歉意。
我们的“小面包”驶抵柳堡,但见街头桥上到处是欢迎的人群。红纸黑字的大标语十分醒目,其中有一条最有趣:“热烈欢迎‘二妹子’回‘娘家’”。
柳堡乡政府的大门口,八字形站着十位全套军装、全副武装的年轻女民兵,英姿飒爽。与我们同去的宝应县人武部陈政委介绍:这是柳堡乡的“二妹子”基干女民兵班。革命老区柳堡乡坚持和发扬光荣传统,军民一体加强两个文明的建设,这就屠一个坚强而美丽的例证。正好这一天,陶玉玲也穿着全套军装,和女民兵班站在一起十分和谐。36年前陶玉玲在这里饰演二妹子的时候,这些姑娘的妈妈大都还不到10岁。可如今的陶玉玲还是脸色红润,身段矫健,充满精神朝气,女民兵们和她十分亲热。她们一同照了许多相。
江苏经济广播电台的女记者、宝应县的“二妹子”肖林提议,请陶玉玲担任“二妹子”女民兵班的名誉班长,得到县、乡人武领导干部和女民兵班的热情响应,在“柳堡诗会”上作了正式的宣布。陶玉玲很兴奋,建议和十位武装的“二妹子”同唱《九九艳阳天》。这首36年前的歌曲至今还在群众中流行,在柳堡更是人人熟悉。今天有44年军龄的陶玉玲和十八九岁的女民兵合唱,这代代相传的拥军和爱民的歌情义格外深长。“柳堡诗会”在乡政府的会议室举行,县、乡的领导干部在座,而两排大窗上爬满无拘无束的群众,旁听、欢笑。
记得1944年春节前住在柳坝头,老房东叫我用毛笔红纸写春联和横批,其中—条是“捷报今年稻收四担一亩”。在当时,这是很难达到的奋斗目标。我问他43年每亩实收多少,他说两担多一点,这里水大,常淹。而现在呢?谁要是祝愿稻收四担(600斤)—亩,岂非笑话!柳堡的粮食产量不算很高,稻麦两季每亩平均1800多斤。柳堡乡人口15400,产粮2300万斤,人均近1400斤。另有皮棉6000担,油料20万斤。四十九年前的印象:河水离岸不过一二尺,柳树很多;36年前摄制组到此,河水依旧,柳树砍剩不多了;今天大兴水利大办绿化,河成网,堤成墙,遍地是以高大的水杉为骨干的林网,宝应县不愧是全国绿化的先进县,去年发大水,柳堡没有冲破一道圩堤。
特别令人羡慕的是:这里是湖荡地区,水天开阔,气候、水质也适合淡水生物的繁蕴发育。螃蟹、甲鱼、鳗鱼等等珍贵水产肥重鲜嫩,南京的大饭店里20元一个的小个头螃蟹,在这里是上不了席面的。……柳堡乡的鱼鳗虾蟹,年产量已达350万斤,在水产大县宝应县也名列前茅, 仍然供不应求。如何大发展,如何保鲜远运,如何深加工,都大有可为。“二妹子”的故乡欢迎海内外朋友的合作。水生植物莲藕,这里何止“十里荷花”,藕粉产量高、品质好,制成藕粉圆子口味甚佳,但是南京的大商店里,装盒标价六元多的藕粉圆子却是盐城所产。如果盒上名称是“柳堡藕粉圆”,印上“二妹子”的剧照,一定比盐城产的更富诗情画意。
过去全无工业的柳堡乡,如今有乡村工业21家,有电子陶瓷、绝缘材料、电热电器、工业水泵、粉沫涂料等等产品60多个品种,产值2000万元。这当然仅仅是开始。柳堡乡刘书记和高乡长说,到“八五”期末,他们力争使全乡工农业总产值突破亿元,提前三年达到小康。
在车上,望着翠林碧水,有的同志建议在这里重拍彩色的《柳堡的故事》,“那一定很美”。然而不行了,“找不到当年的清景了”!
那时候,小巷子两边全是草屋泥墙,河上架的是四根木料拼成桥板的三节木桥,群众的衣服上还有补丁,几乎是“抓过来”就可以拍。只是姑娘们头上已不是独辫,而是双辫。现在,姑娘们头上“百花齐放”,服装也和南京姑娘没有不同。过去穿中式布褂的乡干部,现在西装笔挺迎客人。要拍草屋人家和木板小桥吗?就得现搭现造,现成的外景点已经找不到了!
更可喜的是人的素质的变化。柳堡乡有在北京清华园就读的高材生;柳堡小学被评为省模范学校;有许多人在外地工作当工程技术人员和党政军企干部。在乡里参加建设的人才更多,有近千名供销人员走南闯北,有的已成为敢和“老外”打交道的企业代表。
当年拍电影的时候,“二妹子”陶玉玲和“她爹”康天申都不会撑船。柳坝头的少年夏遇新(出生时正逢新四军到,故名)在小船上把着手教他们。如今的夏遇新,是柳堡乡恒温器材厂厂长,双拥模范,儿子在海军工作。他的厂利润高,乡里谁有急需,他都能大力支援。我们到他家小坐,他身上的西装领带显然是日常穿戴的,拿出来送给我和陶玉玲的礼品,是每人一套翠玉雕琢的酒具。
在柳堡小学,我们接受了绿色校服的小朋友给我们佩戴红领巾和校徽。小朋友们还手摇小花环,夹道欢迎和欢送,热情整齐得就像北京人民大会堂广场上迎接外宾的队伍,可以看出他们有很好的教养。在“柳堡诗会”,宝应县和柳堡乡的诗人们、歌手们轮流朗诵和演唱了动人的诗篇和歌曲。我的妻子余金芬是声乐表演的忠实听众,她—再惊叹:“不比北京、南京的差嘛!”
面对新人新事,我不时想起在往昔的战斗中流尽了热血的年轻战友。鲜血滋润过的种子长成了千万株新树,在改革开放的阳光雨露下正年旺一年地开花结果。我被邀请说话,我便读了一段《九九艳阳天》的歌词:“九九艳阳天,十八岁的哥哥为什么把军参?只为了打走日本鬼,只为了工人农民把身翻。如今走上了金光道,让我们齐心协力登上新天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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